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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年后他们终于回国 五天时间三个国家六个城市

2023-01-09 15:29:37

三年后他们终于回国 五天时间三个国家六个城市

飞机降落在哈尔滨太平国际机场时,李东轻声对儿子说,“我们到家啦”。

舷窗外薄薄积雪覆盖的跑道上,飞机轮毂印痕交错,6岁的儿子兴奋得拍手,想要赶紧下去。最近他坐飞机实在坐腻了——此前的五天,父子俩从俄罗斯乌苏里出发,乘坐四趟飞机,绕一大圈,终于回到家乡哈尔滨。上次回国是2020年,离开和回来都是冬天,同样的寒风和雪景,却已经跨过了一千多天。

2023年春节,对于像李东这样三年没回国的人来说,尤其珍贵。

这三年,李东错过了太多——母亲去世了,因为赶不回来,他只能对着家乡的的方向磕头。还有更多回不了国的人,在异国他乡的除夕夜,倒着时差看春晚,和国内亲人保持情感上的同频。这其中,有人多次想回国,但考虑到路上的感染风险、漫长的隔离和昂贵的机票,纠结犹豫之后只好放弃。

2023年1月8日,中国取消针对入境人员的全员核酸检测及集中隔离措施,这也是疫情三年首次取消隔离、逐渐放开国门。在此之前,一些人已经踏上归家的旅程,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和煎熬,他们终于回家,回归一个传统的春节。

五天时间、三个国家、六个城市

对李东父子来说,回国的路程曲折且漫长——因为中俄边境的陆路口岸关闭、他所在的城市没有直飞国内的航班,他们辗转俄罗斯、蒙古、中国境内的六个城市、换了四趟航班,飞行十多个小时,终于回到家。

李东是哈尔滨人,常年在俄罗斯从事松籽贸易和大棚种植。因为工作性质,需要中俄两地来回跑,于是他定居在了俄罗斯东南部小城乌苏里。乌苏里靠近绥芬河、东宁口岸,距中国40公里。疫情之前从公路口岸回国,只需要1500卢布,折合人民币150元,40分钟到1小时的车程。但疫情后,这两个口岸关闭了,直到2023年1月8号零时才重新开放——李东和儿子正好在这之前回国,错过一周,多付出了3万多路费。

这次出发前,他分析了各种方案,结合先回国的朋友们的经验,选择从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转机回哈尔滨,这已经是最省时省钱的路线。他先从乌苏里坐车前往100多公里外的海参崴机场,再坐6个小时飞机到新西伯利亚,等待3小时后飞到俄罗斯的乌兰乌德。

在乌兰乌德办好蒙古国签证后,他们坐飞机到达乌兰巴托。当地地接带着他们换货币、逛商场,去医院做核酸。经过乌兰巴托总统府广场,李东看到很多人在广场上示威游行,他和儿子不敢靠近,远远地站在一旁,拍了一张游客打卡照。

在乌兰巴托等待回国航班期间,李东每天都担心走不了——“一旦阳了,前面所有努力就白费了”。上飞机前需要上传核酸证明,经中国驻蒙古大使馆审核,拿到绿码,再换登机牌登机。乌兰巴托飞哈尔滨每周只有一趟航班,阳了就走不了,机票也没法退。

最终,他们核酸通过,顺利登上飞机。

当李东从寒冷的俄罗斯往南飞时,严青(化名)正在国境之南,往北飞。严青27岁,广东江门人,和父母一起在南太平洋岛国所罗门群岛经营五金杂货店。因为疫情,他和父母都三年没有回国。

严青这趟的旅程还算顺利。12月中旬,他先从所罗门群岛飞到新几内亚,再飞到中国香港。在香港待了几天,核酸通过后,入境珠海。经过几天隔离,回到家乡江门。

所罗门群岛,严青和父母在这里开五金店。

12月中旬从香港入境时,严青见证了香港入境珠海大巴车票的猛涨——由于口岸限定每天只能有两千多人过关,原本58元的车票,被黄牛炒到近3000块。严青的一个朋友,一家四口从香港的入境车票总共花了1万多块钱。还有一位广东老乡,因为没有抢到香港直接回珠三角的大巴票,对比高昂的车票价格,他干脆买了机票先飞到其他省份隔离,再回广东。

严青在珠海隔离期间,酒店自费480元一天,每天自己点外卖吃。虽然对住宿和饮食不满,但他觉得自己已经算幸运了,一路上没有感染,核酸通过,结束隔离后就回到了江门。

从哈尔滨机场出来,李东父子也被送到隔离宾馆。他交了护照、身份证,换来房卡,住宿费总共1700块钱。他和酒店吧台的工作人员唠嗑,对方说酒店工作人员一半都阳了,回家了。“得病的人比我们飞机上的人都多,我们都是核酸通过才回来的。”李东哭笑不得。

集中隔离正在成为历史,他们或许是最后一批被隔离的归国人员。12月26日晚,国务院应对新冠疫情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宣布,自2023年1月8日起,取消来华人员入境后全员核酸和集中隔离,取消“五个一”及客座率限制等国际客运航班数量管控措施。

当晚,国际机票搜索量在短时间内大涨。一些还没出发回国的人,看到消息后立刻改签。

2022年11月,在美国纽约工作的Victor买了2023年1月4号回香港的机票。那段时间,看到各个城市陆续缩短了境外人员回国的隔离时间,从14+7,再到10+7,5+3……抱着国内正在逐渐放开的希望,他买了1月4号回到香港的机票,计算好隔离时间,认为赶得上团年。他和在澳大利亚读书的弟弟,都三年没回国了。

“回国旅客不用隔离的消息,几乎一秒内疯传朋友圈。”Victor说,1月8日国门开放的消息传出后,他们迅速把机票改签到了1月8号之后。

一些原本没有回国计划的人也开始买机票,有人说“自从隔离政策取消之后,每天有十遍都在想回国有什么事情可以做。”还有人正好卡在1月7号晚上从日本回国,飞机在执行新政策的零界点之前落地。她拨打国内疫情防控电话,对方回复说按当地政策,7号晚上回去的就不隔离,她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
那些错过的

听说李东要回来,哈尔滨的家里忙活开了。他的姐姐专程从外地请假,赶来见久违的弟弟和侄子。家人备好了一大桌子菜,等他回来吃顿热腾腾的家乡菜。

家人们后来得知,在乌兰乌德转机时,李东病倒了,差点回不了国。他发烧,嗓子痒、咳嗽、头晕……大多数时间只能无力地躺在宾馆房间,孩子乖乖地在旁边看动画片,偶尔抬头问爸爸什么时候才能走。他咬牙起床,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上药店买止咳药、退烧药和维生素,又去饭店给孩子买吃的,提前给他吃了抗病毒的药。临出发去蒙古国时,李东身体恢复过来。

“刚回哈尔滨,看着一切都是好的。”李东回家第一件事是给去世的母亲上一炷香。过去三年,最大的遗憾是母亲去世,作为儿子的他没能守在身边。

母亲去世是在2021年10月。当时,中俄边境口岸封闭,买机票得排到三个月后,一张票价格三四万。“也只能难过,没有别的办法。”李东说,他当时在乌苏里的家里摆了点水果,对着西边——哈尔滨家的方向,磕了几个头。这次回家,家里只剩下78岁的老父亲,身上老年病不断,去年也感染了新冠。父亲平时话不多,李东能感受到母亲去世后,他情感上的缺失。

没回国的这三年,他的松子贸易也受到重创。疫情前,他发松子回国,经销商们都抢着下单,这几年国内消费市场收缩,收货的人越来越少。“干果挺贵的,经济不好,很多人都吃不起,走货慢,积压多,大掉价。”李东说,疫情前松子的市场价是7.5万一吨,现在下降了2万多元。他在2021年的存货,直到2022年底才卖掉,好歹有一笔钱回家过年了。

三年后再回国,严青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准备。他先找朋友带了一张国内的手机卡,专门用来收取国内各类注册信息的验证码。所罗门群岛能收到3g网,一天30元扣费、流量无限用。从节奏缓慢的海岛,回到忙碌繁华的国内,严青还是有些难适应——有时找不到核酸点、不清楚出行政策,大事小事经常得上社区问。

严青还记得刚到珠海海关时,首先见到的是穿着白色防疫服的检疫人员。他走上前去想问路,对方主动往后退,他很不理解检疫人员对于归国人员的恐惧感,“明明现在国内的病例都那么多了”。所罗门群岛此前经历过疫情,严青感染过奥密克戎,一周自愈。他大半年没戴过口罩,几乎每个礼拜都去酒吧玩。

这三年,严青在异国他乡见证了很多生离死别。去年3月,所罗门群岛的新冠疫情进入高峰,领事馆给当地每位华人发放了10盒连花清瘟胶囊。一些高龄且有基础疾病的老人没能扛过去。他们感染了病毒,躺在病榻上,医疗条件不足,他们想回国,想落叶归根。但当时回国航班没有恢复。一些老人没能熬过去,在他们打拼多年的这座温暖而遥远的太平洋南部小岛上去世。

三年没回老家,这次回来,严青感觉家乡变化很大——曾经忙碌的码头、渔船,现在显得有些萧条。一些鞋厂、制衣厂倒闭了,一些门店则紧闭着门,张贴一纸转让通知书。只剩下几家大型电子厂开着。

“回归一个传统的春节”

这几天,李东带着孩子去了绥芬河的姐姐家。

姐姐原本请假赶回哈尔滨等他团圆,但因为他被拉去隔离,没等到,就先回了绥芬河。从哈尔滨去绥芬河的动车上,6岁的小朋友很开心,对高铁上的一切事物都很好奇。

李东可没那么轻松。一个人带孩子出行,他随时要做好防护措施。回忆过去几年,他心里五味杂陈——经历了太多政策变化,前两年总共加起来也比不上2022年的,但他安慰自己说,回来了总是好的。

很多在海外的人深有同感。2020年回国政策是48小时内双阴性证明+14+14(集中隔离14天期满后,再实施14天居家医学观察),后来调整为14+7。今年6月开始,隔离政策从14+7降到7+3。到11月再度缩短到“5+3”,又减到现在不用隔离。

政策变化的缝隙当中,回家过春节的执念,让一些人付出了意料之外的金钱和时间。

严青有个老乡2022年12月初就飞到香港,因为核酸检测一直阳,在香港待了十多天。他每天面对着巨大开销:做核酸、住宿费,因为没有合格的健康码不能坐公共交通,出行只能打昂贵的的士。“他实在是在太衰了。”严青说。

十几天下来花了一万多人民币。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,甚至想过放弃回国,直接飞回国外。直到12月14号,香港宣布取消“安心出行”二维码——无确诊市民全部为蓝码,包括入境人士,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也不再需要看二维码。这位朋友立刻买了机票去杭州,8天隔离完,再飞回广东。

这次回来,严青最开心就是见到七八十岁的爷爷奶奶。他平时只在家附近小范围活动,约朋友钓鱼或吃饭。爷爷奶奶还没有感染过新冠,而当地疫情正在蔓延,他担心自己出去转悠,遭遇二次感染,会再传染给两位老人。

过去三年,在所罗门群岛过春节,严青和家人会去酒店买一只广东烧鹅。当地物资匮乏,一只两斤的鹅能卖到480人民币。他们煮上苏眉鱼、白切鸡,再包几个红包发给店里员工,让老外们也沾沾中国节日的喜气。

这次回来过春节,他给家人带了棕白色的海螺玳瑁手链和两个大的、鲜艳的海螺壳,散发着南太平洋大海蓝天的自由气息。他还特意带回来两幅油画放在江门老家作为装饰品。上面画着所罗门群岛的一对保护神,寓意着为家乡带来平安和安康。

Victor即将在一周后回国。他买了些感冒药和退烧药,准备带给父母——前段时间国内疫情爆发,他们一度买不到药,在国外的Victor也只能干着急。

他一直记得三年前在国内的那个春节。当时很多消息在传,说有疫情要爆发,城里有人开始戴口罩了,但他们的肇庆乡下还一切如常。政府呼吁大家避免非必要的聚集,家人没有像往年那样走亲访友,只是离得比较近的亲戚一起吃了个团年饭。

2020年过完春节他就回美国了。那是1月底,他刚好赶在中美边境关闭前飞回去。在飞机上,他刷到新闻,说美国即将对中国关闭边境。一个多月后,他入职新公司没多久,美国爆发了新冠疫情。入职第二周,开始居家办公,一些同事共事了两年,去年才见到真人。

这三年,Victor多次想过回家过春节。但他的年假总共就一个月左右,请假回去,隔离21天基本就又要回到美国上班,“相当于把全部年假用在了隔离上”,又想到一路上可能的感染、滞留中转地的风险,多次犹豫后还是选择放弃。

2021年圣诞节的前两天,Victor感染了奥密克戎。他买了个血氧仪,大约用了一周时间居家自愈。那时候的纽约已经解除封锁,大部分人都不戴口罩,生活开始正常化。

这两年,在美国过春节的仪式感很弱。在美国的第一个除夕夜,点了外卖,看着春晚,发照片到家人群里,表示和他们同步的状态。第二个春节,他和女朋友一起过,温馨而甜蜜。今年他和女朋友都要回国,终于能回老家过春节了。

而在肇庆老家,过春节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事。大年初一到十五,活动天天不重样。奶奶在灶台上忙活着做煎堆,里面有绿豆、红豆、糖馅儿。他是孩子王,带着一堆表弟表妹去田坎间放烟花、放爆竹,看谁炸出的泥巴坑最大。

“今年会回归一个正常的中国家庭的春节。”Victor计划着,像很多年前那样,买来红纸,自己写春联、福字,帮家人做年前的大扫除,去超市扫年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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