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麻辣烫贵到40块都吃不饱

2023-11-06 17:09:54

北京望京办公区,所有餐厅都为打工人存在。从金鼎轩到超级碗,便利蜂到沙县,无论场合无论价格,任何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预制菜。但当气温低至13度,当加班又以痘印上火的形式出现在脸上——我,还是选择了麻辣烫。似乎七八年前开始,麻辣烫变了。它转为按斤称重,荤素均价,有一次没拿稳,我竟然吃了45块钱。自打那次,我开始避开压秤的面条和肉丸,以蔬菜和豆制品为主食,可即便怎么控制,总价也要30元左右。放在10年前,这价格可能会让人想去警局报案,在2023年,却成了一二线城市的常态。吃着这样一碗麻辣烫,无力感在身体蔓延。我愤恨自己,为什么明明知道吃不饱,却还要进来?也全然不能理解,“一小把蒿子杆、金针菇、两块冻豆腐、三四个鹌鹑蛋和几根火锅宽粉”,怎么就30块了?

麻辣烫贵到40块都吃不饱

仿佛被一种说不清的商业陷阱裹挟,无论向前还是向后,都是巨坑。文 | 梅姗姗

麻辣烫,为什么这么贵?

回家后,我认真仔细算了一笔账。

以2023年11月1日美团买菜的价格计算,蒿子杆0.55元(每50克),金针菇0.35元(每50克)。豆腐一盒4.5元,换算成杨国福大小大概16份,5毛钱(2小块)。去壳鹌鹑蛋10.8元一份24枚,那就是1.8元(4个);火锅宽粉均价5元一袋,我的分量不会超过5毛钱。

带着这个认知打开外卖app,云雾之后的“商业巧思”才逐渐清晰了起来。

手机外卖端,杨国福的蒿子杆标价4.98元(约50g),金针菇4.98元(约50g)。冻豆腐4.98元(4个),鹌鹑蛋4.98元(4个),火锅宽粉贵一块钱,5.98元(约50g)——每个都超过日常菜价近十倍!

根据杨国福2022年招股书上的自我分享,如此“按斤称重”的定价方式在麻辣烫里为杨国福首创。在发展出数千家连锁店后,杨国福意识到即便将传统麻辣烫一碗从3元涨到8元,仍然不可能卖上价,要想赚钱,必须将定价权和选择权交到消费者手中,让消费者感觉自己可以“多吃多花钱,少吃少花钱,爱吃什么吃什么”。

当然,只是“感觉”上的主控权。

商业世界将这种定价策略称为“模糊定价”,核心是大福度增加消费者“比价”的时间和精力成本,让你因大脑无法快速运转,自觉主动放弃。

比如每个人家楼下都有的烧饼店。倘若小时候是1块钱买3个烧饼,那么20年过去,只要烧饼大小没变,老板没变,人们对物价上涨的幅度也有明确的认知边界,你最多只会接受一块钱一个,再贵,就会换店了。经年累月的价格参照给了我们底气,我们知道这件事应该怎么样,不应该怎么样 —— 这,就是快速比价。

倘若有一天,烧饼店换了老板。还是卖烧饼,但将你从小熟悉的味道定为“原味”,新增梅干菜肉、葱油、黑芝麻糖、甚至螺蛳粉等多种滋味,还将烧饼改成手掌心大小,对外标价8元一斤随意挑选。这时,经年累月的价格参照会如定向爆破的大楼,轰然倒地。你被迫重新思考:8元贵么?好像也不贵。8元能买多少个?好像不知道。当你兴致盎然,每个口味买了两个,24块钱的价格就会赤裸裸的显示在屏幕上。那个曾经一块钱都觉得贵的烧饼,这会儿反而可能让你乖乖交钱。这,就是模糊定价。

当杨国福决定荤素均价按斤卖,打破的就是我们对麻辣烫的基本常识。尤其在商超遍地,手机刷刷送菜到家的今天,50克到底有多重,一斤能买多少东西,年轻人真的一点概念都没有。

上海静安寺,一家轻食店更是将这个定价策略做到极致。它们把土豆泥,意面做成仿佛甜品的造型,单个重量远超半斤,价格却以百克呈现。蔬菜沙拉23.8元/100克,很少有人真的去计算一斤其实要119元。年轻人路过,先以为自己看到了漂亮而性价比极高的美食,开口称了才发现,两片薄切牛肉就已经100克。然而塑料盒已脏,服务员已就位,不硬着头皮买好像面子挂不住,“几片菜叶子和几根意面加一坨土豆就要100多块,根本吃不饱”,成了人们吐槽上海物价的另一个原因。

当大脑无法快速建立起对价格的敏感度,主动权就落在了老板手中,尤其当他们还继续沿用着我们买菜时熟悉的计量单位(斤/克),我们的大脑就罢工了。

一人之力,带富整个行业

麻辣烫起源于四川岷江畔,最初是船工和纤夫的饮食。上世纪90年代,它们以路边摊的形式出现在四川各地,鲜辣的汤底是灵魂。在这个人均卤味香料大师的省份,鲜剁椒和豆瓣酱是什么比例,花椒豆蔻草果白芷筚拨怎么加,每家都有自己的秘方,外人可不知道。

那时的人们也少外食,麻辣烫就选择开在公交站或者小区门口。骑着二八大杠,从流水线下班的大人们,接上刚放学的孩子回家,准会闻到热辣的香气在空中飘散。家里其实有晚饭,却也有实在忍不住的时候。这时候,大人小孩相视一笑,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:豆皮和土豆打前哨,绿叶菜轻轻飘一飘,撒上辣椒面和味精,花椒油和红油双料登场,咸鲜香辣全部吃进了海带结里,油汪汪的绿叶菜也在辣的包裹里停不下来,即便吃到撑也只需3~5元,是我们对麻辣烫最初的回忆。

只不过,如今连锁于全世界的杨国福张亮,却跟四川并无瓜葛。

90年代末,二十多岁的杨国福在哈尔滨第一次见到麻辣烫。“2000年的时候,我还在摆摊烤鱿鱼,看到旁边有一个卖四川麻辣烫的生意特别好,就开始研究怎么做麻辣烫生意。” 在接受《财经》杂志采访时杨国福回忆。然而东北人不擅吃辣,即便在东北流行的四川麻辣烫,也是需要大福度降低辣度,并增加一些东北人喜欢的麻酱蒜泥灯调料。以杨国福为代表的一群年轻人,干脆大刀阔斧把汤底改成了清淡的骨汤,调味全部后置,麻酱蒜泥辣椒油醋香菜,人们想吃什么自己加。

时间恰逢东北下岗潮末端,大量买断工龄携家带口的中年人正努力寻求人生下半场的出路。杨国福在连锁加盟中看见了麻辣烫的未来,“2009年,我光收加盟费一年都有两三百万”,于是他开始着力自我复制。另一个看见这个未来的,是小杨国福15岁的,杨国福的表妹夫张亮。

这一家子两主力,默契的开始了对中国麻辣烫的统治。

截止2023年4月,全国麻辣烫品牌共494家,但除了张亮麻辣烫(6020家)和杨国福麻辣烫(5380家),其他品牌的门店数均未超过1000家。也就是说,全中国超过65%的麻辣烫连锁店,都来自东北哈尔滨的这一家人。

当他们决定改变麻辣烫的定价规则,改变的,就是整个中国的麻辣烫价格。

我为什么忍不住不吃麻辣烫?

贵没问题,我可以选择不去。但为什么,我却没有?我仔细思考,发现答案并没有想象的简单。

作为中国家长养大的孩子,我们天生携带一个紧箍咒。即便离家打拼,远离父母,当连续几顿饭吃得不规律,当身材走样皮肤爆痘上火不舒服,脑袋都会自动进入“你看看你,是不是蔬菜吃少了”“你最近吃的太猖狂”的声音,如同PTSD般在脑中回荡。

是,要多吃蔬菜,要三餐规律,要对自己负责任……面对脑中的声音,我们一一点头接受。然而,我们真的有时间自己烹饪蔬菜么?

没有。

我下班的时间在8点半前后,当长途跋涉回到空荡荡的家,只想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干。即便有心在周末计划食谱,也会发现现实世界并不能只买50g的金针菇,免运费的前提是凑满49元。当我东拼西凑,收到大量新鲜瓜果,未来一周的各种生活和社交,也会让它们中的大半烂在冰箱里。

我们被迫选择外食,在一众预制菜里找到那些还尚存新鲜维生素和膳食纤维的饮食。

或许是对西餐有着某些天然的偏见,或许是西餐还没找到在中国“模糊定价”的完美方案,花30元买一份沙拉,总会给习惯了中国滋味的腹胃一种饮食尚未开化的原生感。麻辣烫至少经由中式高汤烹饪,被中国餐饮智慧下的调味料洗礼,相对于沙拉,有着毋庸置疑的优势。

于是,即便贵到人均30吃不饱,还是走进了麻辣烫连锁。我们被困在自我和世界的双重陷阱里,动弹不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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